2007年6月29日 星期五

回家 (上)

紅磚道上,女子快步而行,後面緊跟著喘噓噓的男子。
女子似乎在賭氣!氣她身後的男子,為何這麼沒出息,這麼沒用!
結婚前,她相信「愛情的力量,可以勝過一切。」
結婚後,這才了解「沒有麵包的愛情,只是戲幕下,不肯散去的怨偶。」

男子好不容易趕了上來,拉拉女子的手。
男子邊喘邊說:「…雯君,別生氣啦…都是我不好。」
雯君將手甩開:「不然是我不好嗎?」
男子陪笑:「千錯萬錯,都是我的錯…別生氣啦!」
雯君看著他的笑容,心中忍不住厭惡。
五年的苦苦追求,終於打動芳心,打破朋友所說的「不適合」。
有人羨慕,有人等著看好戲:「嫁給這種男人,她遲早會後悔的!」
她後悔了!
後悔被一時的感動沖昏了頭;後悔為了感激,而埋葬自我。
雯君推開男子:「王昭明,你這個沒出息的男人!」

不知是哪條街,哪條巷口的轉角。
一家連招牌也沒有的小吃攤,老闆抹了抹額上的汗珠。
默默的努力,平淡的無言。
老闆笑著招手:「昭明,下班了啦,要吃麵嗎?」
昭明默默找個位子,坐了下來:「黃叔,來碗牛肉麵吧…」
熱騰騰的牛肉麵,端了上來。
牛肉麵是她的最愛,熱騰騰、香噴噴。
雯君總是溢著滿臉笑容,吵著要來這兒,享受熱騰騰的幸福。
黃叔笑著說:「今天的牛肉特別Q喔,帶一碗回去給老婆吃吧。」
昭明點了點頭…

第一眼看見她,沒什麼特別的感覺。
第一次和她聊天,發覺她總是掛著笑容。
第一次了解她,深深被她優雅自在的氣質所吸引。
第一次,他深信只有她,才是他唯一的值得。

五年過去了,他不曾放棄,深信真誠足以打動芳心。
五年過去了,他娶了她,卻也辜負了她。
五年來,縮衣節食,看著櫥窗裡的LV…
沒有滿足,只有遙不可及的甜言蜜語。
無法令自己幸福的人,是無法讓別人也幸福的。
沒有保障的愛情,只是包裝精美的毒藥。
甜言蜜語,是一種慢性的中毒;
空虛的愛情,是一種慢性的自殺,沒有味道的砒霜。

漆黑的公寓裡,餐桌上撐著一張蒼白的臉孔。
緩緩繚繞的白煙,讓厚實的黑框眼鏡,染上一層白霧。
一碗沒人要吃的牛肉麵,隨著夜間的氣候,逐漸結凍。
雯君會回來嗎?不知道?
也許…氣消了,就會回來了吧!

攤開一堆剛收進來的帳單,一張泛黃的信,偷偷掉了下來。
沒有郵戳,沒有地址,連郵票也破了一半。
是家裡寫來的,是好久不見的老爸寫來的!
離開南部的老家,也有好幾年了。
每次回家,老爸總是催促著:
「明仔,快點給我生個孫子,免得隔壁的豬哥標,笑我老孤單。」
該是回家的時後了!該是回去鄉下,看看老爸和大哥。

鄉下的老家,在一個只有慢車才准停靠的車站。
下了火車,沒看見大哥,也沒看見老爸。
昭明沿著小路,拖著沉重的行李,慢慢走路回家。
來到家裡的稻田,依稀看見熟悉的背影,是老爸!
昭明揮手對著遠方的背影大叫:「阿爸,我回來了!」
老爸的耳朵,有點重聽。昭明連叫了好幾聲,仍然沒有聽見。
昭明捲起褲管,正想涉過水田時,老爸卻轉身過來。
老爸托了托老花眼鏡,看見回來的兒子,高興地張口咧嘴。
老爸比了比老家的方向,似乎要昭明先回家去。
昭明心裡滴沽:「先拿行李回家放…不知道雯君有沒有打電話回來?」

還沒走進家門,就遇上了大哥。
大哥氣急敗壞:「終於知道回來了,打手機也沒人接…你這個不孝子!」
昭明有氣無力:「這不是回來了,嚷個什麼勁!」
大哥跌坐在地:「你這個不孝子,會被雷公打死的。」
一個大男人,坐在地上哭喊,樣子既詭異又滑稽。
昭明抬頭一望,只見家裡門口,一遍素白。
白到令人害怕,令人不安。
一座冰冷的靈堂,靜靜坐落在大?之上。

冰冷的靈柩,熟悉的臉孔,卻又令人感到陌生。
躺在棺木裡的軀體,不是父親,卻又是誰?
昭明不敢置信,發足狂奔,跑向水田,跑向車站。
跑向記憶中,每一寸父親停留過的回憶。
剛剛還在田邊比手劃腳的背影,卻又是誰?
泛黃的信,寫著無比的思念。
信是在父親過世後,第六天寄出的。
是誰寄的?
沒有郵戳,沒有地址,連郵票也破了一半。

今晚,剛好第七天,守著靈堂,守著永遠的遺憾。
老一輩的人說,過世的人,第七天會回來家裡。
是因為思念,也是因為放不開,走不開。
香燭不曾間斷,佛經不斷讀誦。
緣份,有如一條長線。緣起時,緊緊牽繫;緣滅時,毫無預警。
有人說:「生離,是種幸福;死別,才是悲苦!」
天亮了,父親並沒有回來。連在夢裡,也不曾回來過。

灰色的地帶,泛黃的記憶。
淡淡的憂,淡淡的愁。原來,孤單是一種淡淡的浪漫。
濃濃的情,濃濃的殤。原來,真正的哀愁,只是一種濃濃的無言…

(…2006/09/28…紀念、哀悼 灰色地帶…)

回家 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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